古镇盐工的爱恨情仇:盐骚(15)

沈玉林做个请的手势,微微一笑:“给姑娘品茶听说书助个兴。”

“谁要你乱献殷勤,我才不吃你的东西!”女子白他一眼。

“那姑娘就当没事磨磨牙好了!”

这话让女子又是扑哧一笑:“我又不是老鼠……你……你才需要磨牙!”

女子板着脸时冷若冰霜,展颜一笑却又灿若春花。沈玉林不由得看呆了,半晌道:“姑娘笑起来真好看。姑娘和我换位子正好,对着说书先生那个糟老头子有什么看头,哪有对着姑娘的花容月貌好……呀呀呀,姑娘已经笑过两笑,要是再笑上一笑就是三笑……”

“哼,那我就再也不笑了!”女子丢下这句话,不再搭理他,自顾聚精会神地听说书。只听得说书先生讲到贼军扰民之恶事及民众抗贼:乡人行路遇贼,贼命令他带路。乡人恐向荣军队守城未准备好,趁日昏暮不辨路径,带贼军于道路上拖延。行至天晓,仍在原处,贼一怒之下砍下乡人的头,挂于树上。贼又入村滋事,乡人避于山寨洞中。有父子远行探亲归来,被贼抓住,拷问邻里藏身处。父不供,被缚于树上,用箭射之。贼先不射要害部位,只射向手脚,不多时全身已血流如注……子见父已无生的希望,大骂贼,亦被杀之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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听到这等惨事,女子花容失色,脸显戚戚。沈玉林察言观色,说道:“姑娘吓着了?其实我听过另一种说法,说是父被贼抓后,子孝,愿以身代替。贼感动而放了父亲,但父受了惊吓,回家后即身亡。夜里停棺待殓,突然棺里有剥剥之声,打开一看,父手足伸展活动,竟然复活了。他还对人说:魂游泉下,无异人间,见王者,谓我大本无亏,令再入人间以享上寿,于是醒来,宛如大梦。”

女子半张着嘴,听得目瞪口呆,半晌回过神来说:“你骗人,死人如何能复生!”

沈玉林嘿嘿一笑:“姑娘若能取下帽子来,我就告诉你是不是真的。”

女子哼一声不回答,又自去听说书,此时说书先生讲到向荣临终豪言:向荣死时忽然跃起呼道:吾死当为雷神殛贼!后人有诗曰:将军上游奋臂呼,下游问有防兵无?大鱼脱网小鱼死,一面独张三面弛。孤军拨浪向长淮,不到江东追不止。城头大星忽然坠,六军恸哭群贼贺,一席风云泣鬼神,雷霆立劈头颅破……

沈玉林见女子眼中隐隐有泪光,脸上却现豪情,因此说道:“姑娘是不是恨自身不是男儿,不能如向荣将军一般杀敌,建功立业,为后人所传颂?”

女子脸上一红:“我哪有这种念头?即便生为男子,在这宁河镇能做的也不过是熬盐糊口而已。”

“那姑娘何以不着女装,要扮作男子?”

“我乐意,你管得着吗?”

她意识到和他聊起天来,似乎有些不好意思,为掩盖窘态,一边说,一边顺手拿起面前小碟里的花生仁,放到嘴里。吃了几颗,突然想起这干果点心是对面这个男子所要,自己还嘴硬说过不吃,此时却主动吃起来,更加羞红了脸。茶楼里人多,本来就闷,她一头秀发捂在帽子里,这时一急,汗都出来了。

沈玉林微微一笑,拿出一张白色的丝帕说:“姑娘拿去擦擦汗吧!”

他伸手递过去,她却并不接。忽然一阵风从窗外吹来,把丝帕吹得离了他的手,在空中展了开来,不偏不倚地正好蒙住他的脸。她见此情景,不由得又展颜一笑。

风过后,丝帕从沈玉林脸上滑落,看着她灿烂的笑容,他哈哈笑道:“姑娘终于三笑了,美呀!”

此时说书先生已经说完书离去,茶楼的喧哗更胜刚才。女子板起脸来,恢复了拒人千里的姿态,站起身来拍一拍衣襟,自顾走了。

沈玉林叫道:“喂,姑娘别走,还没得知芳名呢!”然而女子早已去得远了。

他这一嚷,没把女人叫回来,倒嚷来了天悦客栈的老板刘天悦。刘天悦端着自己的茶碗,坐到他的桌前,呵呵笑道:“沈老板真是*呀,整日泡在藏春楼,也不来照顾我的生意,今天独自出来散散心,又看上赵老板的掌上明珠了吧?”

“你说谁?哪个赵老板?”

“本地三个大盐灶之一的广宁灶老板赵源清呀,这姑娘就是他的独生女赵云珠。沈老板也在宁河镇混了好几年了,怎么连这都不知道呢?是被藏春楼的姑娘迷花了眼,看不到外面的女人了吧,哈哈!”

“哪里哪里,刘老板见笑了。今日不过闲来无事,正好遇到这赵云珠姑娘,随便聊了几句而已。”

“沈老板要是中意云珠姑娘,本来倒是件美事,可惜呀可惜,正好晚了一步。”

“哦,怎么了?”

“云珠姑娘刚和天禄灶张老板的儿子张继业定了亲。”

“张天禄的儿子好像还小吧?”

“是呀,足足比赵云珠小六七岁呢!”

“啊,这姑娘品貌不俗,怎么会下嫁这么个小男人?”

“你不知道,赵源清膝下无子,夫人又早亡,只得这么一个宝贝女儿,从小做男子打扮,当做男儿来养。多年来娇惯纵容,加上没有母亲调教,结果把个好好的女儿家,养得脾气骄横,性子暴烈,要做什么就非得做什么,不然动不动以死相要挟。

等长到十七八岁,该找婆家了,才发现全无女子之德行,既不会针线女红,又不会洗衣做饭,对长辈也无恭敬之心,家里虽然有钱,但门当户对的人家也不缺钱,都不愿意找个难以管制的媳妇,穷家小户倒是愿意,但赵家又瞧不上。这么一来二去就耽搁了,到了二十多岁还没定下人家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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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那又怎么和张家定亲了呢?”

刘天悦往四下看看,凑近沈玉林耳边说道:“咱宁河镇说是三大盐灶,其实最大的还是杨延光的和瑞祥灶,另两家都有点受制于他。这张天禄呀,一直都吞不下这口气,盼着有机会盖过和瑞祥灶。早几年张家之子还小,没往这上面想,过了几年孩子大些了,突然想到如果和赵源清联姻,两家盐灶一合并,杨延光还能那么牛吗?那赵源清正愁女儿嫁不出去,一想张家不仅家世匹配,而且联姻之后两家势力大增,能够主宰宁河盐业,何乐而不为?于是一拍即合。”

“那赵云珠竟能同意嫁这么个人?”

“赵源清怎么说服女儿的,我就不知道了。只知道那阵子他到处嚷嚷,说什么媒婆说的,女大三抱金砖,女大六要抱两块金砖,张家娶了他女儿福气是大大的好。”

这话让沈玉林乐了,然后又问:“这云珠有什么劣迹让所有的人家都避之不及呢?”

“这个啊,说来就话长了。咱这宁河镇建在峡谷之中,依山傍水,地势狭窄,屋子是吊脚楼,街都只有半边,一遇赶场,人山人海,街上挤得水泄不通。这赵家小姐竟然时常骑一匹马,从街这头狂奔至那头,手里拿一根鞭子,谁挡道就给谁一鞭。那马也和她性子一般烈,脚下只要遇到挡路的东西,一概踢之。唉,也不知撞翻了多少小摊小铺,打碎了多少鸡蛋瓷器,伤了多少人。反正家里有钱,闯出了祸来,家里就拿钱消灾,越发把她惯得目中无人。”

“那我来了几年,怎么一回也没遇上这事?”

“沈老板又不是天天在这里,有些事遇不上也有可能。何况年纪渐长,找婆家受挫,她也收敛了一些,这些年在街上跑马倒是少了,可别的祸事也没少做。她找一帮孩子,扮作两军打仗,本是游戏,到后来却真打起来,赔了不少医药费。还有,别的女孩子玩过家家也就拿个小碗装点树叶花草做做样子,她却在山林真的生火做饭,差点没把这片山烧掉,害得整个镇的人都出动去救火。唉,总之这女孩子谁见了都头疼,更不愿娶回家去。”

“呵,那刘老板怎么还要鼓动我去娶这样一个姑娘呢?那不是害了我吗?”

“沈老板言重了,我不过是看沈老板今天和她相处甚欢,随口开句玩笑罢了。本来也是不可能的事了,人家都定亲了。”

“我要真看上她,定了亲也能让她退婚。”

“那是那是,沈老板在花丛泡了多年,早是高手了,对付小女孩子自然是手到擒来。这云珠姑娘虽然性子烈,那也是没遇到收服她的人。俗话说一把钥匙开一把锁,说不定云珠姑娘还就服你这包药呢!哎,说句实话,你是盐商,能娶个盐老板的女儿倒真是不错,以后自产自销,还愁不发大财?”

“哈哈,刘老板玩笑了……”

回藏春楼的路上,想着赵云珠甜美的笑容、刘天悦的话,沈玉林不禁当真思考起这个问题来。是呀,若是能娶个盐老板的女儿,倒是对自己的生意大有好处。这些年来他到处漂泊,很少想到成家的事,此时突然觉得,自己也是而立之年的人了,是不是也该成家立业了?

银红见沈玉林回来,急忙端茶倒水,伺候他洗脸换衣。这阵子他似乎对自己有点冷淡,动不动就不耐烦,她心里颇为惶恐。她怕他再也不来找自己了,别说外面花红柳绿,就是这藏春楼里,也是莺歌燕舞。谁规定他一定是属于她的?他要去找别的姐妹,她只能眼睁睁看着,一点办法也没有。

然而在她心里,早已把他当做是属于自己的,他从来没有找过除她之外的别的姑娘,她也从来没有爱过除他之外的别的男人。自古以来,青楼女子的爱都是不得善终的,但是作为一个女人,总要爱过一回,他选择了她,她也就死心塌地地爱他。

沈玉林往床上一倒,拍拍身边的空位,银红就急忙过去挨着他躺下。他搂着她,陷入深思中。她觉得他今天有点神思恍惚,时而嘴角带着微笑,时而皱起眉头。她伏在他胸前,把脸抬起来望着他问道:“想什么呢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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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你说,我要是在这宁河镇找个姑娘成家怎么样?”

银红愣了,她从来没有想过他会在这里成家。她本能地问:“你看上谁家姑娘了?”

“没有,不过随口说说。我年纪已不小了,上次回去,家里催着我成家。我这样两地跑着,要成家的话,不是在老家找一个,就是在这里找一个。”

“那你还是在老家找吧!”

“为什么?”

“你在这里成家,她能不管着你?你就再也不能来找我了。”

“呵呵,还是为自己打算呀!你又不差我这一个客人,有什么要紧!”

银红生气了,忽地坐起身来:“你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?我把你当客人看待吗?我对你的心是怎样的你能不知道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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