古镇盐工的爱恨情仇:盐骚(25)

“呵,你倒是对我们这里的地形比我这个本地人还熟悉呀!”

“万顷池盛产药材,我常去那里进货,自然熟悉。”

“你不是个大盐商吗,怎么生意做得这么杂呀?”

“我去各省贩卖在你们这里买的盐,顺道买点当地的特产再卖回宁河镇,岂不两头都赚又不多费力?如果不是我们这些商人,你们镇上能有这么好的丝绸、山货、药材卖?”

赵云珠扑哧一笑:“说起来你就跟个万金油似的。”

“那是,我走南闯北,知道的事情总比你关在家里听到的多。”

“那你说点来听听。”

“看过别的地方熬盐,才更加感慨你们这里的盐真是天赐呀,盐泉夜以继日地不停流淌,只需把盐卤引到灶上煎制即可。别处要想获得盐卤,你知道有多难吗?得先打盐井,开井口、下石圈、凿大口、扇泥、下木桩、凿小眼等等,一口井有时候要打上几年十几年才能出盐卤,非常艰难。如果一开始选址不对,钻不出盐卤来,前功尽弃,一口井就废了。钻井的时候,靠人力捣碓凿大口,碓架两旁各站两个人,喊着号子一起往中间的粗木棍上跳,踏一脚后再跳上对方所站的木架上。此举非常危险,盐工们都不愿意做,盐井老板为了激励他们,就许诺跳一下给一个铜板。盐工们便把这项工作称做‘脚脚红’,一是每一脚都有红利的意思,二是指这样跳很危险,有可能受伤见红。打井难,使用过程中它还会出现各种毛病,井打歪了得纠正,塌腔了得补腔,东西掉进去了得用特制的工具捞上来,麻烦多着呢!你想想,一切都是在深几百米到千米的地下进行的,又看不见情况,有多不容易,可是那里的人们想出了很多办法,竟然都能一一做到。”

作为盐老板的女儿,赵云珠对关于盐的事也很有兴趣,听到这些事觉得很新奇,见他停止讲述,催道:“好神奇,你接着讲呀!”

“你们这里熬盐是万灶盐烟,那里却是天车林立,好像一大片木架组成的森林。由于要用牛来推水和驮运,那里的牛也非常的多,就有专人来管牛、喂牛、给牛看病,所以就非常热闹,有司井的、司牛的、司篾的、司梆的、司漕的、司涧的、司锅的、司火的、司饭的、司草的;又有医工、井工、铁匠、木匠等。有人声、牛声、车声、梆声、放漕声、流涧声、汤沸声、火扬声、铲锅声、破篾声、打铁声、锯木声;还有人气、牛气、泡沸气、煤烟气,气上冒,声四起,真是非战而群嚣贯耳,不雨而黑云遮天。一口井都这么热闹,你想想千口井是多么壮观的景象!”

“呀,那真是比我们这里熬盐还要盛大呀!”

“是呀,当地有一首诗是这样形容的:‘天车如竹笋,高耸入云天,保持不歪斜,四周风篾牵。两场运卤水,全恃竹笕竿,蜿蜒似蛟蟒,纵横山野间。’”

赵云珠扑哧一笑:“呵,你还会背诗呀,想不到你对盐知道得这么多!”

“当然,你知道盐的种类有哪些吗?”

“除我们这里的这种盐,还有海盐。”

“不止,还有池盐、井盐、岩盐。滩晒是提取海盐最为简便易行的方法,先开沟纳潮,将海水引入池以备晒卤之用,再将卤导入成盐的小池,遍撒种盐促使其结晶,最后将结晶的盐扫起来就行了。”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码头(6)

“嗯,这方法熬盐倒真是简便……对了,那么多地方产盐,你为什么单单挑我们这里来进货呢?”

“别处的盐也不错,不过,你们这里的盐是白卤,熬出来的盐质很好,像这样的白卤是很稀少的,全国只有两处地方才有呢,其他地方都是黄卤和黑卤。再说我也跑熟了这条路线,做生不如做熟嘛!”

听了这话,赵云珠心想:“说起来贩个盐都挺专一的,难怪找*都只固定找一个人……”想问问银红的事,又觉自己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子,不方便打听妓院的事,有点说不出口。

沈玉林见她突然脸上出现娇羞之色,更增娇艳,一时心驰神往,柔声问道:“想什么呢?”

“我……我在想,你这么一个花花公子,倒也不全是不学无术……”

沈玉林闻言哈哈大笑:“原来我在姑娘心目中是个花花公子呀。难怪姑娘对我总是横眉竖眼,怒目而视。我要真是一天只知道喝茶听戏混日子,能把生意做这么大?”

赵云珠冲口而出:“你一天泡在藏春楼里,能不让人这么认为吗?”

“哦,原来姑娘是对我这方面有看法呀!”沈玉林似笑非笑望着她说道,“云珠姑娘和我非亲非故,又无意中意于我,为何对我的个人生活如此关注,耿耿于怀呢?”

“你……你这样子,就不是个正经男人!”

沈玉林正色道:“云珠姑娘,如果你仅仅用这一点来衡量一个男人是不是正经未免失之偏颇。我年近三十而尚未娶妻,偶尔去藏春楼消遣,又没有影响自己和别人的家庭,不是比那些有家有室还要偷情的人强?”

“这么说起来,你倒还有理了?”她虽觉得他强词夺理,这种观点倒也让她耳目一新。

“我只是想说,这种事其实是很正常、普遍的。去藏春楼的,你们镇上的人多着呢,说不定,连你爹也去过呢,只不过不让你知道罢了。”

“不许乱说我爹!你再这样乱说,我生气了!”

“姑娘何必动怒,我只是打个比方而已。我久未娶妻,又旅途寂寞,才去那里找点安慰,若是他日成亲了,自然不会再去了。”

“哼,那谁知道呢。”

“姑娘若是嫁我,自然就知道了。”

这话一出,赵云珠有些惊慌起来,急忙说:“你说过不再提这件事的!”

“你看你,动不动就当真,开个玩笑而已。”沈玉林安抚着她,又说道:“你累了吧?咱们下来歇会儿。”

沈玉林一边说,一边抢先跳下马来,掏出一块雪白的丝帕小心地铺到路边的石头上,扶着她下马来坐上去,又找来一张芭蕉叶子替她扇着风。赵云珠从小也是被仆人们伺候惯了的,但此刻这些事由一个男人做来,感受却自是不同。

她想起镇上的那些男人,要么对她不屑一顾,要么看在她家的权势上对她恭敬有礼,男人不当她是女人,女人也不当她是女人,她连个要好的女伴也没有。这么多年来,其实她一直是孤苦伶仃的一个人,家人虽然疼她,却难以走进她心里的世界。她一直是那么的寂寞,这寂寞让她要发狂,所以她才行为乖张,性格怪僻,总是要弄出一些让大家头痛的事来。

最初把她当男儿来养的确是家里的意思,后来待她长成,家人也意识到这样不妥,她却不肯再改回来了。她总觉得,镇上的人已经那么看她了,如果她现在来改变,那些人更会认为她是嫁不出去没办法了才这样的……出于逆反心理,她一直坚持着男装,家人还以为她被养成型了改不了,其实谁知道她心里的苦?

而今,她竟为一个不相干的男人而改变了,这个男人给了她合理的借口来改变,她觉得对所有的人有了一个交代。这个男人和其他人是那么的不同,他带来许多新奇的东西,闻所未闻的见解,他有点坏坏的,但自己却不由自主被他牵引着……

她想起那个定亲的男人,那个叫张继业的小男人,每次见到自己都是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,小心翼翼地生怕说错了一句话。他真的喜欢自己吗,还是只是为了家业的发展,如同自己也是为了成全父亲的心愿?有时候想想,嫁这样一个啥主见也没有的小男人,还真不如嫁这个有情有趣的沈玉林呢?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码头(7)

这种想法一冒出来,把她自己都吓了一跳。她偷眼望向沈玉林,见他正转身去取水壶,没有注意到自己,这才稍心安了一点。谁知沈玉林取了水壶递给她,一边看着她打开喝水,一边笑道:“脸上红霞飞,又想到什么了?”

她一慌张,一口水呛着了,咳了起来。他赶紧给她拍背。换了别的男子,她绝不会让他对自己这么动手动脚的,可是他来做,好像也没什么让她反感的……在他面前,她终于找到了当女人的感觉,她就是一个小女人,一个小孩子,被他照顾着,哄着,宠着。

歇息够了,两人上马又走,沈玉林说:“路途无聊,我再给姑娘讲点趣事解闷吧!”

“好呀!”

“刚给姑娘讲到了别的地方熬盐的事,那里有的地方熬盐不用烧柴和煤,你猜是用什么?”

赵云珠摇摇头说:“除了柴和煤,我想不出这世上还有什么可以烧的。难道用纸片?熬盐是很费火的,哪有这么多纸片?”

“不是纸片,是用火气。把火气引到盐灶,可熬几十到几百口锅呢,可方便了。”

“火气,那是什么东西?”

“就是天然气,当地人称为火气,是一种可以燃烧的气体。它的火苗有时候是蓝幽幽的,可好看了。”

“真神奇啊!”赵云珠觉得很不可思议,世上竟有一种气体可以当燃料,而且火会是蓝色的,对她来说,真是难以想像。她又问道:“那这种火气是怎么来的呢?”

“和盐井一样,也是打井所取,这种井叫气井。”

“原来也是从地里生出来的呀!”

“有些气井用久了气不多了,盐灶老板就弃之不用,附近人家把余气用竹管接到家里来,还能用它烧火做饭呢。”

“那多方便,做饭不用生火了。”赵云珠有点神往,虽然她自出生,就没有亲自动手做过一顿饭。

“说到吃,那里的盐商们生活奢华,食不厌精,吃青蛙只吃肚子,将上千只青蛙杀死,只取其肚子,用猪油麻油爆炒,做成鲜脆可口的一小碟。吃豇豆也很讲究,先把豇豆挖空,用剁得很细的肉末拌上蛋清和佐料灌进去,再用麻油来煎炒。连吃个藤菜,都只吃尖上最嫩的两片叶子,用鸡汤来炒,美名为鸦雀嘴。”

“呀,那多费事多麻烦!”

“这算什么,还有一些奇特的吃法,比如吃鹅掌,把许多只鹅放到燃烧的糠壳上跑,糠壳将鹅掌烫起血泡,再将鹅掌砍下,烹调成菜。更古怪的吃法是泡青蛙,在一口大缸里放满配好佐料的盐水,再放上许多木块,然后将活青蛙放入缸中。青蛙不肯跳入盐水中,就蹲在木块上。将缸口封死,半年之后再打开,这些青蛙已经干死在木块上了。把它们取出蒸食,风味独特。”

“啊,好残忍!”

沈玉林一笑:“姑娘若觉不忍,我就不说了。”

相关小说