古镇盐工的爱恨情仇:盐骚(4)

大伙恍然大悟,都称赞他这个主意高。蒲文忠也由衷地说:“邓老官,你真聪明!”

“那是,我们炭老官还能不聪明?”邓老官得意洋洋地说,“你可知道我们踩炭工为什么会叫炭老官?”

“不知道,是为什么呀?”蒲文忠问。

“这里面呀,有个故事。传说很多年前宁河镇来了一个外省人,在一家盐灶打工,当踩炭工。他不爱说话,整天闷头儿干活,谁也不知他从什么地方来的,来之前做过些什么,连他叫什么都不知道。

“有一年龙君庙维修,原来的字坏掉了,要重新写,找了许多人来写都写不好。这时正好这个踩炭工经过,见了说:我来试试吧!众人一听,哄堂大笑,根本不相信一个踩炭工会写出什么好字来。踩炭工也不多话,拿起笔就在纸上写下‘龙君庙’三个大字,个个字刚劲有力,大气磅礴。围观的人见了,啧啧赞叹,顿时对他刮目相看。

“这件事传了开来,引起了官府的注意,派人去打听这个踩炭工的身世。结果才发现,这人不是一般小民,是另一个省的官,由于受上司陷害,不得已杀了人才逃到这里来打工,隐姓埋名过日子。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偷盐卤(4)

“身世暴露后,这个踩炭工就不见了,想必是又逃亡到别处去了。宁河镇的人得知他原来是个当官的,更是敬重他。由于他当的是踩炭工,所以从此就把踩炭的人都叫做炭老官。”

听了这个故事,蒲文忠更加佩服了:“难怪你也这么聪明呀!你知道的事可真多!”

“这算什么,我还知道白鹿盐泉的另一个传说呢!”听到蒲文忠夸赞自己,邓老官来了兴致,又说道:“那白鹿引着猎人来到盐泉后,并没有化做一道白光不见了,而是变成了一个美丽的姑娘,和猎人成了亲,过上了幸福的日子。咱们宁厂姑娘的漂亮远近闻名,为什么会这么漂亮?就因为是白鹿仙子的后代呢!”

蒲文忠听得一愣一愣的,心里很是羡慕猎人的好运。大家围在邓老官的周围,正听得起劲,突然灶头进来,大声喝道:“干什么干什么,一顿饭要吃几个时辰啊?还不都赶紧干活去!”

大伙急忙爬起来干活。灶头走到蒲文忠身旁,低声说:“你到老板那儿去一趟,老板找你。”

蒲文忠应了,心里七上八下的,拿不准是好事还是坏事。说是好事吧,他想不出来无端端有什么好事会落到自己头上,说是坏事吧,自己天天老老实实地干活,又没做错什么事,难道会被开除?

他忐忑不安地来到老板张天禄家里,见张天禄正躺在床上抽烟。他小心地问道:“张老板,您有什么吩咐?”

“你来了呀,坐吧!”张天禄指指一旁的椅子。

老板这么客气,他更猜不透是什么意思了。他走到一张太师椅旁,小心翼翼地把半个屁股放了上去。

“文忠啊,听说你想当灶头?”张天禄似乎很随意地问。

他立刻吓得站了起来,急忙解释:“那是小人白日做梦,做不得数的!”

“有这个志向也没什么不好嘛!”

听起来老板倒是没有恶意,他揣测不到老板的心思,只好闷声不响。只听老板又说:“想当灶头可得技术全面才行啊,只会扯水可不成……这样吧,明天你去给帮垅师傅打下手,跟着他学学。”

帮垅是熬盐最关键的一道工序,要想当灶头,自然也得精通这个才行。他没想到天上突然掉下件好事来,很是惊喜,连连说:“谢谢张老板,谢谢张老板!”

他人老实,但脑子却不笨,转念就想到老板专门把他找来,许下这么件他盼望的事,只怕不是白给的,因此立刻又说:“张老板有什么吩咐,小的一定照办!”

“哦,有件小事,你替我做了吧!”张天禄还是用那种漫不经心的口气说道,“晚上你带把锉刀,去龙君庙找到龙池分水铁板,把属于我的那个泉眼锉大一点。”

他愣了,下意识地说:“您要我去扩大泉眼?那不是……偷盐卤吗?”

“那本来就是属于我的一股盐泉,什么偷不偷的!”张天禄一下子从床上跳起来,指着他骂道:“我看你人老实,才让你去做的。你再敢这么乱说,当心我找人割了你的舌头!”

“是是,小人一时失言,绝不再乱说了!”他吓得立刻跪下来连连磕头。

张天禄放缓了语气,又说:“龙池前铸铁板用的年头久了,被盐水剥蚀,生了些铁锈,我只是让你去把它锉一锉而已。”

“小人一定办得让您满意!”

“对了,别太早去,晚上晚一点再去,放机灵点!”

“是是!”

“好吧,你起来去吧!”张天禄挥一挥手,打发他离开。

蒲文忠起身走出屋子,才发现刚才这一喜一惊的,身上已经被冷汗打湿了。怀着这个不可告人的秘密,他心事重重地回到盐灶继续干活,盘算着怎样才能既完成任务又不被人发现。

换班之后,蒲文忠回到家里,躺到床上想先睡一觉,等半夜再爬起来到龙池去。他翻来覆去睡不着,心里怕得要死,想着要是有人发现了该怎么说。要不,就说最近皮肤老痒痒,到龙池来洗洗?可龙池里的盐卤是要分到各灶的盐卤储水池,不准许在里面泡澡,怕弄脏了,一般人们皮肤有疾,也是接些盐水用木盆泡的。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偷盐卤(5)

哼,明明是要把泉眼锉大好偷盐卤,却不承认!要我来做这缺德事,万一发现了,还得是我背黑锅!他在心里骂一句,不禁又想:就算只大一厘米,一天二十四小时,也得多流不少盐卤,一个月、一年下来就更不得了了。妈呀,这一年下来张老板得比别人多熬多少斤盐呀!

要是被盐场公署知道了,会怎么样呢?张天禄肯定会推说不知的,让自己当替罪羊。还有,其他盐灶的老板要是得知了,激起公愤,自己不成了过街老鼠?蒲文忠越想越怕,拿不准该不该做这事,想告诉父亲呢又不敢,怕父亲不让自己去做,又怕多一个人知道,万一哪天说漏嘴传出去。

就这样左思右想,熬到了夜深人静时分。听着巷子里更夫踢踢踏踏的脚步声远去,他一骨碌爬起来,还是决定去做。他本是个胆小的人,不会做这些事,但也正因为胆小,他不敢违拗老板的吩咐,何况还有一个让他学帮垅的诱惑在那里。

管它呢,不做肯定要被开除,做了也不一定会被人发现嘛!这样一想,他的胆子壮了一点儿。

这天没有月亮,天色很暗。他大喜,心想真是天助我也!他摸黑来到龙君庙的龙池分水孔,从左边数到第十七个泉眼,正想下手,又不放心起来,从头又数了一遍。这眼数可不能搞错,搞错了就白白便宜了别人家的了。

龙池分水铁板上的六十九眼盐泉,哪一眼是哪家的,哪些是没主的公用的,大家都了如指掌,蒲文忠自小在宁河镇长大,一天在龙君庙来来往往,自然也清楚得很。

他数了两遍,确认没错,才取下引盐卤的竹笕,用锉刀扩大孔洞。盐泉从龙池上方的龙头嘴流进龙池,水花飞溅,哗哗的声音掩盖了他锉铁板的吱吱声。

锉好孔洞,他换上更粗的引卤竹笕,大这一点只凭肉眼是不容易发现的。忙了半天,不知是汗水还是盐水打湿了他的衣服,他浑身都湿淋淋的。

谢天谢地没有人发现他的举动。他抹一把头上的汗,把锉刀放进怀里,急急忙忙地跑开了。

后溪河边,停着一艘两层楼的木船,船身披红挂绿,船头上挂的一长串红灯笼在风里微微飘荡着。那是藏春楼的花船,不能行驶,只是停在岸边供客人和姑娘们在船上饮酒赏月。听着船上隐隐传来的嬉闹声,看着纱窗上透出的衣香花影,蒲文忠喃喃地对自己说:“都是为了找口饭吃,没办法呀!”

说过这句话,仿佛为自己的行为找到了理由,他的心踏实下来,大踏步地向家走去。他要回去睡觉了,一觉醒来之后,他就会把今天夜里的事忘掉,该忘记的事就要赶紧忘掉,不然装这么多无用的记忆是很辛苦的。明天他将依然像往常一样,高高兴兴地走向盐灶,开始他第一天的帮垅——而不去想这个帮垅是怎样得来的。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金盆映日(1)

吃过早饭,蒲青莲把碗一丢就想往外跑。蒲临川对她喝道:“你这丫头,一大早慌慌张张的想到哪儿去?”

“我和子谦哥哥约好了上山砍树,他说有人订了张八仙桌,要找棵黄荆树来做。”

“那有你什么事?你就想跟着去玩,整天野在外面,也不帮你娘做点事!”

“怎么没帮,娘编盐筐的竹篾条不就是我采回来的?我和子谦哥哥从小一起长大,您有什么不放心的。”蒲青莲说着挨到父亲身边,抓着他的胳膊摇晃,撒娇道:“爹,您就让我去吧,闷在屋子里我会闷死的!”

“嘘,小声点,你哥上夜班回来刚睡着,别吵着他!”蒲临川急忙起身去把里屋的门关上。

蒲青莲伸伸舌头,做个鬼脸,抱怨道:“爹就偏心哥哥,您怎么不说他,一天嘴巴都搁在我身上。我虽然不能像哥哥那样去熬盐挣钱,也能帮爹种地,帮娘编盐筐嘛!”

“你哥多懂事,哪用得着我说他,你这孩子才让人操心。”

“操心什么呀?”

“操心你嫁不出去呀,你看你长得倒是蛮秀气的,像个姑娘样儿,可性子野得跟个小子似的,哪个男人敢娶你?”

“嫁不出去就不嫁呗,我就一辈子陪着爹和娘!”蒲青莲满不在乎地说。

“这孩子,又说傻话,女孩子大了哪有不嫁的。”蒲临川疼爱地摸摸她的头发,又说道:“见到夏子谦,告诉他一声我把材料都准备好了,问他什么时候有空来帮我打副棺材。”

“爹准我去了?”蒲青莲高兴得跳了起来。

“我要不准,一会儿我去坡上了,你不还得溜出去吗?你娘又管不住你。”

“爹啊,您怎么这么早就要打棺材呢?您还不老,还能活好多好多年的!”

“小孩子知道什么,这些事要早做准备心里才踏实呢。记住出去要早些回来啊,别天黑了还不回来让你娘担心。”

“知道了,爹,我走啦!”

蒲青莲急急忙忙地跑出门去,难怪爹说她没个姑娘样,女孩子行为举止要斯文,她却总是一阵风似的;女孩子没事做做女红什么的,她却整天在家坐不住,满山遍野乱跑;女孩子总有几个闺中女友,她却只喜欢和做木匠的夏子谦玩。

她来到四道桥,夏子谦手里拿着斧头,背着一个布袋子早已等候在桥头,见到她愣了一下,傻傻地看着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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